上个月，全球科技、经济、商业圈都被 OpenAI 创始人萨姆·奥特曼遭遇的被开除和闪电回归所吸引，这件事一时间在互联网上沸沸扬扬。

在OpenAI 和奥特曼所经历的疯狂 5 天里，无数人也伴随着事态的发展进行了无数的讨论和分析。

然而当如今甚嚣尘上的声音被其它新热点所取代时，我们回看那段时间的种种事情，还是觉得这一件被全网热议同时也几乎被全网误解的事情，值得再把它拿出来深入地讲一讲。

美东时间 11 月 16 日晚上，奥特曼接到 OpenAI 首席科学家伊利亚的信息，说周五中午要开会。次日中午奥特曼被董事会告知其被解雇。

18 日凌晨，他的盟友，OpenAI 的原董事长格雷格·布罗克曼被告知他将留任管理层，但被移出董事会。

19 日， 美国微软的 CEO 纳德拉宣布奥特曼将加盟微软。当天晚上，OpenAI任命了新的 CEO 挨米特·希尔。

20 日，微软 CEO 和奥特曼双双表示他们仍然对奥特曼重返 OpenAI 持有“开放态度”，言下之意就是奥特曼并不一定加盟微软，反而很可能回归 OpenAI，双方对此都能接受。同一天，OpenAI 大约 770 名员工签署了一封信，表示如果奥特曼不能回归，他们将辞职，并投奔微软。

21 日晚间，OpenAI 宣布奥特曼将重返公司并继续担任 CEO。同一天，该公司将重新组建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初始董事会，并在之后计划将董事会扩展到最多 9 个人的规模。

这是奥特曼被开除又回归的始末，但事情远没有结束，后续的发展，对于关注科技、商业的同志，还是较为值得关注的。

然而对于这件事情的描述，大部分人都把它放在了诸如“宫斗”、“权力、派系斗争”、“OpenAI 发生政变”之类的角度。

从传播和流量的角度，这样的解读固然更容易吸引人的眼球，无可厚非，但若真的要分析整件事情，那么恐怕从事件的表层现象来展开，然后按照我们对于一般商业领域的理解和曾经吃过的瓜的经验来进行解读，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甚至很可能是会造成巨大误解的。那么对于奥特曼被开除之后又回归这件事情，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到其背后的东西呢？恐怕这就要从 OpenAI 这家半公司、半非营利性机构的特殊机构说起了。

最开始 OpenAI 确实是一家非营利性研究机构，属于一个实验室。此后由于 AI 开始体现出对生产力和资本增殖的巨大推动力，并伴随其可能成为新生产力革命不可或缺的部分，以及美国在地缘政治中对高科技把持和封锁的需要，它一下子成了最热门的领域，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入其中。

这为 OpenAI 带去了大量的投资。为了更好地承接这些投资，但同时保持非营利性实验室的特性，OpenAI 在 2019 年的时候推出了一个叫做 OpenAI LP（Limited Partnership）的组织架构，参考的是风险投资的方式，来管理投资和经营自身。

在这个架构中，包括诸如马斯克、谷歌风投、老虎基金、微软等等投资方，就相当于风险投资里的 LP，也叫有限合伙人，讲白了就是出钱但不参与经营的主，而 OpenAI 自己有一个公司或者组织，来运做这笔钱和进行具体的经营，相当于风投里的 GP（General Partner），也就是一般合伙人，讲白了就是拿别人钱具体干活的人，通过这个方式来达到投资与非营利之间的平衡。而这个一般合伙人的角色，叫做 OpenAI Nonprofit。

这些出钱的主儿由于不能直接参与经营，很多利益无法实现，那么就会有其它的利益诉求，于是 OpenAI 在未来的利润分配就需要向他们倾斜，以换取自身的独立，避免过于“拿人手短”。

具体来说，OpenAI 假若以后赚钱，那么首先要保证的就是第一批投资者收回初始的投资，这些人就包括了马斯克、彼得·泰尔、雷德·霍夫曼等人。第二梯队分润的，是微软，它将有权在前面那批人之后获得 OpenAI 75%的利润，直到收回 130 亿美元的投资。第三阶段是在 OpenAI 的利润达到 920 亿美元后，微软的利润分配比例从 75%下降到 49%，剩余部分将由其它风投和 OpenAI 的员工去分。最后一个阶段，是利润达到 1500 亿美元后，所有投资人的股份将无偿转让给 OpenAI Nonprofit，此后OpenAI 将完成独立。

所以当我们去谈论说 OpenAI 的董事会要开除奥特曼的时候，其实指的是那个一般合伙人的角色，也就是 OpenAI Nonprofit 的董事会。尽管这个董事会里难免会有投资者的代表，但从流程上来说，它与一般公司的董事会有着很大的区别。

一般公司的董事会是要向股东会负责的，因此董事会如果想要开除一个 CEO，那么在做出这个决策后，需要股东大会的批准才能生效，当初乔布斯被赶走，走的就是这个流程。

而在 OpenAI 这儿，其实是董事会投票之后，决议就可以生效了。这才有了 OpenAI 董事会以 4:2 的投票把奥特曼给踢出局这件事。

在很多故事性的自媒体描述里，奥特曼的回归经常被拿来和乔布斯做对比。虽然我很理解大家喜欢看这种带有逆袭性质的商业故事，很喜欢看这些因事业和财富被众人敬仰的成功人士的故事，但不得不说，两者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因为奥特曼被开除，并不是利益的争夺，不是权力的博弈。其最底层的，是理念，或者叫做发展方向和发展方式的冲突。

这种理念冲突最尖锐的表现，其实来自于 OpenAI 内部两个私交很好的人，一个我们都知道了，奥特曼。而另一个人，在诸多报道中，似乎被描述成了一个觊觎权力、妒忌英才的阴险小人，他就是伊利亚·苏茨克维（Ilya Sutskever）。

不过考虑到媒体是被什么力量把持，以及两者在过往的表现里，谁更贴合这些把持媒体的力量的需求，那么伊利亚被这样描述，其实不就和中国长期以来在这些报道里只能是阴霾漫天一样，变得十分好理解了。

除了最开始马斯克等人筹集的10 亿美元，此后 OpenAI 接受的就是 2019 年微软的 10 亿美元，和 2023 年初微软继续追加的 100 亿美元。

而这些投资很显然起到了作用，微软在首次投资 10 亿美元的时候就买断了 GPT-3 的基础技术独家许可权，且 OpenAI 大部分技术要优先授权给微软的产品，而微软自己也成了 OpenAI 的独家云供应商。也就是说，微软的投资里还有不小的一部分是要拿来购买微软自己的云服务的，真是一鱼两吃了。

此后的追加投资更是把 GPT-4内嵌到了微软全家桶里面，不单是微软的搜索引擎必应（Bing）开始使用 AI，Office 全系列也加入了 AI 的系列功能。

这一系列举动无不说明，投资真的不可能是白拿的。嘴上说得再好听，什么保证独立，保证非营利性的开放性，保证服务全人类，听着都很好，可一到实际的市场上，立刻就成了另一个样子。

这本身就已经和 OpenAI 的初衷相违背了。

而奥特曼似乎完全进入了找钱模式，一边向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筹集数百亿美元来创建一家 AI 芯片创新公司，一边和软银的孙正义接触，打算用数十亿美元的投资来创建新公司，同时还找来苹果公司的前设计师艾夫（Jony·Ive），打算打造一款以 AI 为导向的硬件。甚至在被开前不到两周的时间，也就是 11 月 6 日时，他还在 OpenAI 开发者大会上宣布未来即将推出新产品。

其实从商业层面是可以理解奥特曼这些举动的。毕竟开发 AI 是一项非常烧钱的研究，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没有足够的商业化，在当下这个资本主义时代，再美好的理想都很难有实现的基础。因此奥特曼这种拼命搞钱的状态非常合理，毕竟他确实必须保证 OpenAI 先生存，才能谈后续的发展。

也由此，奥特曼实际上和资本们走得更近，也更能融入这些圈子，那么当被开除事件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时候，他被描述成人类之光、理想主义者，而从AI安全性等非常不符合资本需求的方面反对他的伊利亚，被描绘成一个争权夺利的小人，还有什么难理解的呢。

但麻烦就麻烦在，AI 它又是非常特殊的一种技术，它的作用和它的威胁是一体两面的双刃剑，因此对于 AI 的安全性，是所有开发者，特别是技术向的开发者，尤其是那些具备一定理想主义的技术向开发者来说，绝对是第一位的。

此前我们就专门出过视频聊过 ChatGPT 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中立客观。非常遗憾，以英文语料为主喂养而出的 AI，带有非常明显的意识形态的偏见。

而当下能用来训练 AI 的语料和资源，对于 OpenAI 来说几乎没有第二种选择，要么是从被欧美的意识形态审查联盟严格把控的互联网，要么同样是被这个意识形态审查联盟严密把控的学术界，这两个渠道都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客观、中立的 AI 训练。

那么由此训练出来的 AI，就和美式民主一样，只可能服务于某一部分人。于这一部分人而言，这个 AI 或许是非常安全的，有用的，可对于那些早被排除在这个意识形态审查联盟之外的人呢？甚至可能包括一直被描述为共产主义者的奥特曼本身，都有可能被排除在外，那么对他们而言，这个 AI 真的安全么？

恐怕对于出生在俄罗斯，幼年经历了苏东剧变，在苏联解体的大环境里从苏联去到以色列再去到多伦多最后落地美国的伊利亚来说，应该会有极其深刻的理解。

假若任由这样的工具发展下去，在人类对其未能拥有足够强大的监管能力，建立足够全面的监管工具和规则之前，它超过了人类可控的临界点，那么这对于人类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恐怕也是伊利亚在深度思考的问题。

这个看上去略显拘谨的加拿大人在这方面体现出了一定的哲学高度，深刻理解了未来是人类希冀和恐惧的对象，而非谋划的对象。

很显然，奥特曼代表的硅谷加速主义似乎对此并不担忧，他们只打算尽快把一个新的、颠覆性的工具推到世人面前，哪怕它具备很高的风险，但这些人会天真地认为即便当下它不完美或者很危险，后人的智慧也可以将其修正过来。

看来金融领域曾经诸多的“创新”和由此带来的悲剧并没有教会这些人去思考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那就是“代价”是什么。

更何况奥特曼以 OpenAI 的名义展开的这些商业募资，却没有纳入到 OpenAI LP这个管理框架内，很显然这也是另一种风险。

所以从这两个角度去看，伊利亚反对奥特曼继续用这样的发展方式去发展 OpenAI，同时对 AI 技术的安全性提出更高和更严格的要求，也显得非常合理，毕竟这是关系到人类和未来的重大事务，不可能单单用钱去算账。

这两种发展方向和方式的冲突，最终演化成了奥特曼被开除后，仅仅 5 天就闪电回归。

对此马斯克是做了评价的，他说，伊利亚具备良好的道德观，他并不是一个追求权力的人。除非他认为绝对必要，否则他绝不会采取如此激进的行动。从这里或许我们可以稍微窥见一点那些说他们是在争权夺利的故事背后的东西吧。

而同样的事情其实在 OpenAI 发展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2018 年的时候马斯克就和 OpenAI 决裂了，当然这里面利益纠葛反而更多。另一个就是 2020 年的时候有一大批员工离开 OpenAI，并创立了 OpenAI 的一个竞争对手，Anthropic PBC。

由此可见，或许奥特曼并不如报道说的那么理想主义，而伊利亚也似乎并没有打算搞什么“权力斗争”。

如今奥特曼顺利回归，他的支持者几乎遍布 OpenAI，那么这个给我们带来了 ChatGPT 这个称得上惊艳的 AI 产品的公司，到底会何去何从，AI 这个人类曾经非常向往，如今终于握在手里的利刃，到底是会为我们破除未来发展上的迷雾和阻碍，还是最终砍到人类身上，等等问题，只能说，我们根本无力解答，唯有历史才能记录下这一切了。

好了，今天的文章就到这里，我们是域外编撰者，一群以笔撰商史的人。如果大家喜欢我们的内容，请长按点赞三秒，给我们一点支持，也希望大家多多关注、转发、收藏和留言，我们下期见。